每年4月陸續開始舉辦的春季拍賣是否成功，對于香港蘇富比、保利和嘉德三家拍賣公司來說至關重要，因為可以說這直接關系到海外市場和未來內地春拍市場的走向。4月8日，在香港蘇富比春季拍賣會上，一件直徑只有8.5厘米的玫茵堂珍藏明代成化斗彩雞缸杯，最終以2.8124億港元成交，無疑是先聲奪人。

這只雞缸杯在拍賣圖錄上的估價是2億至3億港元，競拍從1.6億港元起拍。在拍賣現場，響應者其實并不踴躍。專門收藏中國古董的英國古董商人Giuseppe Eskenazi叫到1.8億后就沒有再跟進，之后競價就在場內買家和蘇富比亞洲區總裁程壽康的電話委托之間進行。最終，程壽康的電話委托以2.5億港元的價格競得，加傭金后價格高達2.8124億港元，赫然創下了中國瓷器的世界拍賣紀錄。

背后神秘的買家，便是上海收藏家劉益謙。

歲月流轉

15年前，蘇富比中國藝術部主管的仇國仕剛剛來到蘇富比公司實習，彼時蘇富比在臺灣有一場巡展，仇國仕參與了這場展覽，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開始上手中國藝術品。其中有一件珍品便是這件成化斗彩雞缸杯，是來自日本收藏家坂本五郎的珍藏，當時有客戶要看這個小杯子，仇國仕把雞缸杯從展示柜里取出來，展廳的路面由大理石鋪就，他要走大概十五米的距離，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如此緊張的一段路。這件被仇國仕謹慎地捧在手里小心翼翼走了十五米的明成化斗彩雞缸杯，在1999年成為瑞士裕利家族“玫茵堂”的藏品，在今年春拍之前，這只成化斗彩雞缸杯再未在拍場現過身。香港蘇富比自從2011年開始推出“玫茵堂”系列珍藏后，就一直“瞄準”這只雞缸杯，經多次商談，今年對方終于松了口。而說服玫茵堂拿出雞缸杯，則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珍藏成化斗彩雞缸杯的世界著名博物館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家，臺北故宮博物院、倫敦大英博物館、倫敦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劍橋費茲威廉博物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及日內瓦鮑氏收藏。除這次上拍的雞缸杯外，存世的雞缸杯僅另見三例于私人收藏。存世的總數不到20件。

1949年，據傳仇國仕的爺爺、香港古玩商仇焱之以千元港幣購得一只斗彩雞缸杯，并經鑒定為成化真品。但這段佳話時至今日，大概只能是傳聞，因為就連仇國仕也說不清他爺爺仇炎之與這只雞缸杯的關系，只能根據包裝盒上落有仇炎之的筆跡加以推論。

20世紀50年代，這只雞缸杯被倫敦收藏家利奧波德·德萊弗斯夫人(Leopold Dreyfus)收藏，至1980年11月在香港蘇富比舉辦的拍賣會上，這件明代成化斗彩雞缸杯拍出了528萬元港幣。

1999年4月，在香港的蘇富比舉辦的中國文物藝術品拍賣會上，坂本五郎將這件成化斗彩雞缸杯委托蘇富比拍賣，這件品相完好的雞缸杯被拍出了2917萬元港幣的天價，成為當時中國古代瓷器在拍賣市場上的最高成交紀錄，購得者便是玫茵堂。

觀復博物館創辦人、收藏家馬未都20年前在坂本五郎家里還親眼見過這個雞缸杯。“一個朋友帶我到這個傳奇大收藏家家里，他知道我來，讓傭人端著一個茶盤上來，上面放著一杯迎賓茶，盛茶的杯子就是這個斗彩雞缸杯。我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但還是小心翼翼。當時他在拍賣會上用500多萬人民幣拍得，我知道這只杯子在他手里，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方式拿出來。”時過境遷，坂本五郎并沒有成為此杯永久的擁有者。

香港著名古董商翟健民曾與這件雞缸杯失之交臂。“成化雞缸杯歷年來都是特別受追捧的一個品種。所以從晚清民國到20世紀后半葉，出手過雞缸杯的也沒幾個。”在1999年這場備受關注的拍賣會上，他最后輸給了瑞士一家保險公司。“我沒追下去很遺憾，以為這家保險公司是為賠保險買的，心就軟了一下，沒再追。其實當時3000萬我都愿意出，如果當時我知道他是為玫茵堂買的，我會力爭。我也是為客戶競拍的。”

玫茵堂是由在菲律賓的瑞士藏家斯蒂芬·裕利和吉爾伯特在知名古董商仇炎之(仇國仕的爺爺)和桂斯·艾斯肯納奇的協助下歷經50余年而成就，是目前最精煉的私人御制瓷器收藏機構之一。玫茵堂的收藏包括了從新石器時代以來的歷朝瓷器珍品，被認為是仍在西方私人手中的最好的中國瓷器收藏。2011年4月至2013年4月，香港蘇富比曾推出“玫茵堂珍藏—重要中國御瓷選萃”5個系列專場。

一只明成化斗彩雞缸杯，歷經利奧波德·德萊弗斯夫人、坂本五郎、桂斯·艾斯肯納奇等名家收藏，如今又到了劉益謙手里，每一段歷史都為其增添色彩。歲月更迭，人事代謝，珍品卻是市場永恒的寵兒。

省親

雞缸杯出自明代成化年間景德鎮御窯，且僅供皇家御用，量少而精。眾所周知，成化一朝的官窯瓷器在永宣后形成了小高潮。上承永樂、宣德舊制，下啟嘉靖、萬歷新貌，以雋美見長，形成了獨特的風格。《明史·食貨志》中記錄：“成化間，遣中官之浮梁景德鎮，燒造御用瓷器，最多且久，費不貲。”

這項皇家工程中，重點中的重點就是斗彩。成化斗彩是明代最膾炙人口的瓷器，它是將釉下青花與釉上彩協調融合，在景德鎮御窯燒制的雪白的瓷器胎體上，用成化時期特有的釉下淡雅的青花做輪廓線，再以艷麗的紅、綠、黃、紫等諸色填在釉上，入窯經低溫二次燒成，因其釉下青花與釉上彩相互爭艷斗奇，故稱之為斗彩。

雞缸杯整體精巧雋秀，從上到下以一定弧度緩慢內收，不爭夸張而求內斂，線型宛轉流暢，工匠制作時別具匠心使其更具實用性。口沿的設計為侈口，飲用甚為方便，淺腹，臥足。杯身多以斗彩描繪線雞啄早哺雛，姿態栩栩如生，輔以牡丹、蘭花、柱石紋。成化斗彩雞缸杯是成化皇帝御用的酒杯，官窯瓷器是不做商品流通的。好的進貢，次的砸碎并掩埋，民間流傳幾率極低。也因此雞缸杯歷來深受歷代皇帝鐘愛，歷代仿品不少。

相傳雞缸杯是成化皇帝為寵妃萬貴妃專門定制。杯上一面繪有雌雞小雞啄食在后，雄雞昂首闊步在前，前方一棵棕櫚樹，有帶子歸宗之意;另一面雌雞小雞啄食，雄雞引頸回望，搭配牡丹和山石，有花開富貴之意，寓意美好。有學者分析說，畫雞的目的有兩個：一是成化元年是雞年;再一個就是“雞”和“吉祥”的“吉”諧音。明代萬歷《神宗實錄》上有記載：“神宗時尚食，御前有成化彩雞缸杯一雙，值錢十萬。”

還有兩個原因使雞缸杯之所以價值連城，一是成化雞缸杯小而薄，易碎，五百多年來，稍有不慎即成千古恨，故至今世界上存世者寥寥。仇國仕接受采訪時說：“全球存世的雞缸杯僅16件，這之中只有四件藏于民間。而這四件中，只有三件是無暇的。”物以稀為貴自是顛撲不破的法則。二是這小杯在明朝一出生就是皇家血統，從未淪落百姓家。歷代皇帝都推崇備至。據蘇富比專家沈恩文介紹：“成化雞缸杯在中國瓷器歷史上是一個非常‘圖騰性’的代表作，據文獻記載早在明末，萬歷皇帝就希望擁有一個成化斗彩雞缸杯，而且當時成化雞缸杯已經達到十兩黃金的價格。”

關于明成化斗彩雞缸杯的藝術價值，古董商翟健民稱，這個杯從明晚期時就被收藏界所重視，已經超越了“物以稀為貴”的普遍意義。“‘斗彩’是在成化創燒的，這之前是沒有斗彩。歷朝的斗彩都是仿成化年間，這個淵源很重要。而且它的技術特別到位，顏色非常艷麗。尤其是它的朱砂紅，遠遠地就能看到它朱砂紅的艷麗，紫色、黃色、綠色等。這個雞缸杯討巧的地方還在于紋飾精美，手工藝更是首創。“它的胎、釉特別潤。到了康熙、雍正時有很多仿它。但遠遠追不到原來它的那個味道。”

馬未都覺得雞缸杯是個說不清的東西，它“大巧若拙，貌似平庸”，就是這樣一個手不盈握的小杯，自清康雍乾三朝起市場就追摹再三，在古玩界風靡至今，誰擁有成化雞缸杯，僅一件就可以傲視同儕。由于名氣太大，這也導致仿品贗品比比皆是，尤其雍正乾隆時期，仿品比比皆是，有的妙肖之極，有的卻離題萬里，每次真品江湖再現時一定波瀾壯闊。“不管如何，成化雞缸杯身價與名氣已坐定江山第一把交椅，曾領導彩瓷數百年。可惜的是明朝自成化之后，斗彩并無發展。此次只是四百年來的某一次現身而已，1981年、1999年的成化雞缸杯現身都是當時的紀錄，只是那時都是外國人買走，這回算是回到家鄉省親。”

劉益謙其人

蘇軾說：“功甫兄，分別在即，我給你寫一條兒，留個紀念。”說畢，提筆寫下，“蘇軾謹奉別功甫奉議”九字。郭功甫大喜，從懷中摸出一只杯子，說道：“這次走的急，身上只帶了這只祖傳的雞缸杯，送與東坡兄留個紀念。”翁方綱在一旁說道：“蘇學士這幾個字寫得太神了，且讓我雙勾一遍，留待日后臨摹。”當即取出一張油紙。此時劉益謙在邊上看得眼熱，朗聲說：“幾位都別帶走，我出四千萬美刀，全收了!”只見三位異口同聲道：“成交!”很多很多年以后，一位磚家在一本磚著中這樣寫道。

以上是網上流傳的劉益謙在買下雞缸杯后，在微信朋友圈發的一段文字。在此之后，劉益謙接著還在朋友圈里繼續調侃：“各位兄弟姐妹，幫我把把關，這不是雙勾填彩的吧。”

劉益謙因為雞缸杯在這一段時間得以成為話題風暴的中心人物。當然，這并不是他的第一次。這位生于1953年的上海商人和投資家學歷不高，在當代藝術圈內卻以精明大膽著稱，他的一句豪語“藝術品揀貴的買，股票撿便宜的買”傳播甚廣。當然，他也一直在以實際行動為這句名言做注解：2009年春拍，劉益謙以6171萬元拍得尤倫斯夫婦收藏的宋徽宗真跡《寫生珍禽圖》，1.34億元購入《平定西域獻俘禮圖》等;2010年，他以3.08億元的天價拿下了舉世矚目的王羲之的《平安帖》，他還以1.14億元買下陳栝的《情韻梅花》。

近年來，一系列億元拍品的背后，都可以看到劉益謙的身影，甚至有人說，沒有劉益謙，就沒有中國藝術品的億元時代。2012年年末，劉益謙和夫人王薇倆人斥資2億元，打造了他們的私人美術館—龍美術館，這座坐落于上海浦東區的美術館按照現代化美術館的要求設計、建造，建筑面積近3萬平米。兩年后的今年3月，龍美術館西岸館的建成開館。這是劉益謙夫婦設計的“一城兩館”美術館生態，龍美術館跨越黃浦江，擁有了浦東、浦西兩個場館，在劉益謙的規劃里，未來兩個館在當代藝術與經典藝術方面各有側重、相互聯動。

而就在前不久，他花了5000多萬元拍下蘇軾的《功甫帖》，被質疑是偽作，更是掀起了一場持續至今仍然沒有收尾的“辯論”。

這一次劉益謙買下最貴瓷器，有人稱他“出手比乾隆皇帝還大方”。也有人稱，2.8億港元的雞缸杯，或多或少為劉益謙挽回了一點《功甫帖》備受爭議的面子，這也是他間接地在向外界表達一種自信。

對于這些傳言劉益謙當然付之一笑。他認為收藏藝術品是自己個人的愛好，當然也不會去附和很多俗人的意見。“我的個性就是看不起他們。看過《笑傲江湖》的人都知道，岳不群君子劍。《笑傲江湖》里面這種外表君子的人很多，在藝術品市場同樣很多。”他曾經在采訪中這樣對記者直言不諱，甚至有些出語驚人。

因為常常在拍賣市場一擲千金，劉益謙一躍成為中國藝術品市場上叱咤風云的人物，也成為各大拍賣行最希望請到的貴賓。甚至有這樣一個說法：不少拍賣行的封面就是為劉益謙準備的。事實上，劉益謙也買下了許多拍賣圖錄封面的作品，包括《功甫帖》。不知自何時始，“土豪”這個詞也被安在了他頭上。他對這個稱號也表示坦然接受，因為他認為自己確實是土豪。前幾年叫“富豪”，現在改名叫“土豪”了，這意思一樣，只是叫法變了而已。“不是我今天才叫‘土豪’，是我有了財富以后，就已經打上這個烙印了。”

凡此種種，似乎暗示著美術館的主人，對于這次爭議非常淡定。熟悉明成化斗彩雞缸杯的業內人士都知道，擁有這一瓷器的收藏家都是在業內具有影響力和實力的大家，無論是埃斯肯納茨，還是坂本五郎。對于劉益謙來說，買下這件瓷器，或許多少能修正一些他在收藏界“土豪”的形象，哪怕如他所說他并不在意這個。

不管“藝術品要買貴的”是否值得詬病，但至少，作為國內頂級藏家的劉益謙、王薇夫婦，未來有可能將這些自己的收藏放入私人美術館供大家欣賞，這本身就開了一個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