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山乙特約作者:姚嬋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女人一旦愛上一個男人,如賜予女人的一杯毒酒,心甘情愿的以一種最美的姿勢一飲而盡,一切的心都交了出去,生死度外!”;這些金典的句子被如今大多數愛情文字所模擬,很長一段時間暢銷雜志里好多這種張愛玲式的上海小資文學腔調,雖語句模仿得來,可深度卻不見得模擬得來。
張愛玲的文字悲傷至谷底,陰郁得讓人喘不過氣,但會讓人們在這種恐懼的不知所措中用僅剩的最后一絲力氣探尋最后的結局,每次的閱讀都會讓人覺得是一次內心的煎熬,可卻在這煎熬中樂此不彼。她的陰郁是由內至外的,從血液里流淌出來順著筆尖劃過每一張白紙,然后由每一個字符散發出來侵入每個讀者的心里,抓人的,撓人的,像美女用長長的剛剪過的指甲劃著你身體最柔軟的部分。
愛情,是她小說中永恒的話題,她總能從最悲傷的故事,華麗麗的描述,冷淡的語氣中揭示男女關系中最齷齪的一面,揭示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她從某個孤獨的、陰暗的角落窺探著人世間的百態,用她的自來水鋼筆記錄下來每一個她見過的故事,遇過的人生,別人的,自己的!《第一香爐》里的葛薇龍,從不諳世事的單純少女為了虛榮的愛情淪落成了人盡可夫的交際花;《第二香爐》里寡婦母親封建式的教育下培養出無性教育的女兒造成女婿自殺的悲劇;《金鎖記》里為了滿足自私的欲望,病態的報復親手毀了自己兒女幸福的母親;所有的愛情都是悲傷的,可主角們從來都不允許被同情,張愛玲從來不賦予她們同情,如同她從來不同情自己,即便是所有的不幸都跟結于當時變態的社會。“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所以她面對胡蘭成的背叛從未流露一絲憤怒,面對第二次婚姻從未抱怨過一句艱辛,她總是淡淡然的,她只是在紀實,紀實當時的社會,當時的愛情。
她從來不手下留情,對她也自己如是,《小團圓》原本就是她自傳式的小說,我們從九莉身上了解了張愛玲的陰郁從何而來,兒時的遭遇毀了張瑛美好的童年卻造就了后來的張愛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應該理解她的自私與計較,可她平靜冷淡的敘述從未想過獲取讀者的同情,對于她自己的描述,也淡淡的如她照片上高冷的姿態談論著別人的人生,不帶一點自我憐惜與感傷。《小團圓》里交代了她自己的感情經歷,沒有一點感情色彩,她總是能在創作中抽離自己的身體,用俯瞰的姿態描寫完客觀的一生,刻薄得不近人情。
《傾城之戀》算是她多數悲劇里唯一一個完美的結局,白流蘇用逆襲的姿態滿足了當時所有讀者對于實現夢想的迫切要求,給予了女性或者是她本身對于生活的希望,雖然愛情不盡圓滿,但總歸能在當時的社會中好好的生活下去,活下去,人生的一切可能只有在活下去才能播種希望。
她喜歡《紅樓夢》,她對曹雪芹有一種心心相惜的感情,在她創作生涯后期花了十年的時間研究《紅樓夢》寫出了《紅樓夢魘》,在她有限的時間里花費了半生的精力完成了這部不被賣座的奢侈品。她用曹雪芹的筆述劃出了《紅樓夢》的迷宮,像一部偵探小說般剖析事情的真相,用她天才般的審視能力洞悉著大觀園里的所有人所有事,用她同樣的經歷解析著曹雪芹迷一樣的情感與內心,他們和他們筆下的主角都是不同時代新舊交替社會格局中同樣的犧牲品。
張愛玲的一生和她的大多數小說一樣都是悲傷的,可從不覺得悲傷得讓人憐惜,對人性的刻畫筆筆鋒利,可從不覺得挖心削骨,它就像一雙粗糙的大手按照一定的頻率抓握著你健康的心臟讓你時不時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