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紅頭上頂著“臺塑大王王永慶之女”頭銜,但外界對她的概括卻是“生女當如王雪紅”。從業25年,她挑戰英特爾,抗衡喬布斯,與各個IT巨頭屢屢過招,如同一只潛于深水的八爪魚,表面低調卻不時精準出擊攪江亂湖,成就一個又一個讓人驚詫的傳奇。而在團隊面前,她永遠是那個隨時噓寒問暖、包容弟弟妹妹們小個性的大姐姐,面對巨頭縱橫捭闔的勁兒全然不見。她被視為最像王永慶的女兒,周身打滿了“大膽、叛逆、不服輸”的標簽,但她卻說,她只是她自己——王雪紅。
叛逆從挑戰父親開始
1958年,王雪紅出生時,父親王永慶塑料帝國的前身福懋塑料公司還處在經營泥沼中。而及至她長到15歲時,王永慶已然成了“臺塑大王”。但“三小姐”王雪紅并沒能享受到家境富裕帶來的奢華生活——像哥哥姐姐們一樣,她被父親“發配”到了美國舊金山一個猶太人家庭,寄宿、求學。
那是段艱苦的歲月,王永慶節儉成性嚴于自律,家教也甚為嚴格,他要求子女必須給他寫家書,而且逐一報告錢花在了哪里,才給生活費,而那時的美國華人留學生的數量少得可憐——王雪紅不得不一面忍受無邊的孤獨,一面艱難地應對自己的生活開銷。
在那樣的艱苦環境下,王雪紅想成為一名鋼琴家的夢想卻生根發芽了。她喜歡肖邦和莫扎特,所以進入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時,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音樂系,立志要當一名音樂家。對她的這種“務虛”選擇,王永慶顯然不滿意,一度表情嚴肅地找她“談話”,但王雪紅很固執:“并不是每個人都要去學經營,人必須為自己活著。”
王雪紅最終說服了父親。她花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練習鋼琴,學習作曲,但最終意識到自己的確“很不現實”:“大音樂家都有兩個共性,一是非常認真,二是很有天分,自己認真有余,但天賦明顯不夠。”于是,她主動找自己的導師進行了一番長談,然后果斷轉到經濟學專業。
王雪紅的轉變讓王永慶相當高興,作為父親,他也更加樂意“栽培”這個脾氣倔強卻懂得識時務的女兒。大二那年假期,王永慶將王雪紅召回臺灣,安排她回臺塑辦公室實習。可讓他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僅僅待了兩周王雪紅就逃走了!
一直以來,王永慶教育子女非常嚴苛,事無巨細,一分一毫一舉一動都要審查,王雪紅每次見到父親都正襟危坐,唯恐講錯話做錯事。所以得知女兒逃跑后,王永慶氣得拍著桌子大罵:“真是爛泥扶不上墻!爛泥扶不上墻!”
這一罵就是十年,可任憑父親暴跳如雷,王雪紅就是死不悔改:“我受不了那里的工作氛圍,更忍受不了明里暗里的家族斗爭(王永慶有三房妻子,二房三房皆育有子女),我從小就養成了不想被人控制、不想跟人走的毛病,我認為,只有在臺塑體制外發展,自己獨立開創一片事業,才能實現自身價值。”
沒有了臺塑的“庇蔭”,返校后的王雪紅不得不再次面臨打工賺錢的命運,因為王永慶給付的生活費遠遠不夠用。為了應付吃穿用度,王雪紅賣汽油,賣塑膠,賣小電子產品……“我就覺得上大學那會真的好窮啊,必須要賺點錢才行!所以任何事我都敢于嘗試!”
從美國學成歸來后,王雪紅進入二姐王雪齡創辦的大眾電腦公司,從最底層的銷售員做起。靠著一股子闖勁兒,3年后她便當上PC事業部總經理。
一切順風順水時,王雪紅又突然辭職單干,將母親送給她的一套小房子做抵押向銀行借款500萬臺幣,買下硅谷一家做芯片的小公司,這便是她的創業基石威盛電子。公司拍下的那天,得知消息的王永慶打電話詢問她需不需要資金上的幫助,王雪紅響響當當地回了一句:“我能應付,我能行!”
多年后,只要言及王雪紅,王永慶便會一語概之:“這是我最叛逆的女兒!”不過,回轉過頭,他又會淡淡地一笑:“可能也是9個子女中最像我的人。”
不斷撒野,小螞蟻也能斗大象
威盛電子建成后,王雪紅將目光放在了電腦芯片上。多年的打拼經驗告訴她,這是一片可以有所作為的天地。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此時,IT大鱷英特爾正大力投入做芯片組,所以,當王雪紅與英特爾創始人安迪·格魯夫在香港相遇時,安迪婉轉地告訴她:“Cher(王雪紅英文名),我告訴你,你不該做這個,英特爾對芯片組的挑戰者將會非常嚴厲。”
安迪的話像一盆涼水當頭澆下來,讓王雪紅里外透心涼。很多業界的朋友也好言勸她:“老大發力了,基本就沒希望插足了,做點別的吧。”可短暫的困擾后,王雪紅堅定地搖了搖頭:“和英特爾相比,我們的確是很小的公司。但是,既然英特爾花大力氣研發,那說明還沒有研發很成功,否則光生產就行了,所以,還是有機會在同一時間研發,誰研發出更好的芯片組,誰就占據市場了。否則,不是受制于人,就是坐以待斃。”
看準市場而非對手的王雪紅開始全心發力,她正式推出了不同于英特爾規格的芯片組,隨后又收購美國國家半導體公司旗下的Cyrix微處理器事業部。王雪紅一系列讓人眼花繚亂的并購與合作,為威盛贏得了生存空間,幾年頑強的打拼后,威盛占據了全球70%的芯片組市場,且個別產品的性能已經超過了英特爾的同步產品。
威盛的崛起不斷觸及英特爾的利益,感覺到威脅的英特爾立即在全球范圍內對威盛展開專利訴訟。從1999年起,威盛每開發一款新品,英特爾都會站出來指責:“威盛又侵權了。”由于英特爾行業龍頭的影響力,它的指責即使沒有事實依據,相關客戶也會寧可信其有。
面對英特爾的不斷控訴和全面封殺,威盛的芯片組市場占有率一路下滑,同時獲利、股價也全面受挫。而更大的打擊還是人心士氣的浮動,集體跳槽事件不斷發生。
王雪紅內外交困,卻不甘忍氣吞聲退讓。2001年,她轉守為攻,控告英特爾以“非法施壓”等不當競爭手段影響威盛銷售及市場秩序。這一仗一打又是3年多,3年里,王雪紅前前后后在全球出席了100多場聽證會,甚至“和很多法官都成了朋友”。
王雪紅堅持不懈的回擊,逼得英特爾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對手。2003年4月,英特爾最終選擇與威盛達成和解,雙方各自撤回所有進行中的訴訟,并就雙方現有的產品線簽署為期10年的交互授權協議。
幾年后,同樣的故事又發生在了蘋果公司身上。
在與英特爾的訴訟水深火熱時,除了與行業大鱷叫板,王雪紅又果斷地創辦了宏達電子,開辟智能手機新業務。2007年,宏達電子旗下的自有品牌智能手機“HTC Touch”誕生。又經過4年嘔心瀝血的拼搏,2011年HTC被評為“2011年全球百大品牌”,市值超過諾基亞,與蘋果直接“對對碰”。
此時的蘋果,早已研發推出了iPhone,王雪紅此舉無異于虎口奪食兼以卵擊石。2011年初,喬布斯打響了與王雪紅的全球專利訴訟,這一幕,和12年前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執拗、敏感的喬布斯一旦在全球發起訴訟,就從未嘗試過和解。
但王雪紅依然從容不迫。“在IT業,企業之間的專利糾紛早已是家常便飯,而喬布斯無非就是對敢于挑戰自己市場地位的公司發動攻勢,所以我們也絕不懼怕。該強勢時絕不退讓,對想要達成的改變會力爭到底。”
言必信,行必果。王雪紅迅速以扎實的產品出擊,和全球電信運營商一起合作,展開了同蘋果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在這一過程中,最經典的案例就是“零元手機”。這一策略既幫助消費者認識了HTC,又有效幫助電信行業找到了高端用戶。與此同時,王雪紅下巨資從蘋果的合作伙伴中收購蘋果手中的專利,以事實換取更大的話語權。
也許是英雄惜英雄,喬布斯反倒關注起王雪紅來。2011年5月,王雪紅和老公陳文琦逛加州蘋果商店,購買了一大批蘋果產品,休養中的喬布斯得知這個信息后,很高興地笑了:“我非常樂意看到競爭對手光臨和消費,Cher是個值得尊敬的競爭對手。”
兩年多的拉鋸戰后,HTC與蘋果的逾12項法律訴訟最終達成和解,并簽署為期10年的專利交叉授權協議,而HTC在美國智能手機市場占有的份額也和蘋果不相上下。對于已經故去的喬布斯,在表達真誠的敬意之時,王雪紅亦言:“我們應該可以領先蘋果。”
或許,這才是《紐約時報》評價她為“全球科技界最有權勢的女人”的原因。
90歲亦有夢,且種一個“柔情似水”
在外人眼里,王雪紅強悍豪放,極具男人胸懷,可面紗之下的她,卻是另一副模樣:善察人心、姿態柔軟。
王雪紅出生在一個大家庭,父親王永慶有三位太太,大房沒有生育,二房育有二男三女,三房則生了四位千金,王雪紅是二房子女中的老四。
2008年,被譽為“臺灣經營之神”的王永慶病逝,家族內部出現了財產爭端。但王雪紅卻一直置身事外,當一切塵埃落定,有媒體詫異于她的淡定,探詢個中的“奧秘”。王雪紅只淡淡地笑了笑:“父親創立臺塑很不容易,所以我要祝福那些能接好班的人。”
王雪紅一直離王家、離臺塑很遠,在家族發生巨大財產風浪時能如此理性淡然,已然為“血緣”作了最好的注解。但事實上,對下屬,王雪紅也是細致周到,體貼備至。
王雪紅有一雙慧眼,能發現千里馬,更能為千里馬提供奔馳的舞臺。在宏達電子創立之初,首任首席執行官的卓火土認定攜帶方便的掌上型電腦大有可為。為了研發厚度不到兩厘米的掌上電腦,王雪紅兩年內賠掉了10億臺幣。彼時威盛與英特爾的官司纏身,宏達電子又不斷虧損,最終導致大股東紛紛離開,見此情境,卓火土主動提出拿自己的房產地契做抵押,希望王雪紅能繼續投資。雖然舉步維艱,王雪紅卻推回卓火土的手:“地契你收回去,威盛那邊還有錢,我會繼續給宏達電子注資。”
王雪紅一直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工作上她也只在大方向上操盤,從不參與具體的事務。她常對高管們說的一句名言就是:“我僅僅是你們的合作伙伴,你們在什么方面需要我,我就會加入,幫你們做這方面的事情。在各自領域,你們是專家,比我懂得多,我就不過多參與了。”
宏達電子的第二任CEO是周永明。工程師出身的周永明有“臺灣喬布斯”的封號,喜歡穿牛仔,平素低調但一上演講臺就激情四射,用流利的英語自豪地介紹自己的公司。對于周永明,王雪紅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之情。“我們的周永明非常難得。”
這種信任與支持,并非說說而已。2007年HTC徹底放棄代加工就是周永明的“杰作”。那時,周永明打電話給王雪紅說,自己不僅要兼顧HTC,還要幫助其他代加工品牌創新,如此精力有限,苦不堪言。掛斷電話,王雪紅當機立斷召集高管開會,她認為應該把資源集中在HTC自有品牌的創新上,而非將創新拱手相讓于他人,如此還要迎合他人的無理要求。
這一決定令人大跌眼鏡,很多人坐看王雪紅的笑話,但王雪紅卻似姜太公般穩坐釣魚臺。事實證明,周永明的決策相當正確,砍掉代工業務后的HTC立即生機勃勃,2010占領全球智能手機市場份額的8%,2011年成為唯一能與iPhone對抗的公司。所以當年,當王雪紅順利入選“CCTV年度經濟人物”時,王雪紅專門打電話給周永明:“軍功章有你的一大半。”
對高管,王雪紅完全沒有一點“官威”,對普通員工,她更是常常忘記自己的身份,細心體貼,交心交友。早前管理威盛時,王雪紅每天都會跟員工一起去臺大跑步,跑完再和大伙到臺大旁邊的冰店吃冰,平時吃飯,也會和員工一起吃小吃店,完全沒有大老板的作風。
王雪紅非常愛笑,開口說話,三句之后定是爽朗的笑聲,且這樣的大笑永遠是開懷大笑一個款式。所以她出現的場合,氣氛往往因此也變得輕松起來。王雪紅每年都會到威盛電子北京總部幾次,每次來之前,負責接待的人都會有挺大壓力,可等她來以后,反倒輕松多了:“她總是笑呵呵的,讓你一眼就覺得親切而坦誠。”
事實上,王雪紅也的確夠誠意。在和別人見面前,哪怕是見最普通的底層員工,她都會事先認真了解對方的情況,而見過的員工,每個人的名字她都能叫得上來。
所以,在王雪紅的王國里,很多部下不問崗位、不問公司,也要追隨她。“在我們心里,我們追隨的不是威盛、宏達,或者其他,而是王雪紅這位老板。”2013年10月,在經受住與蘋果的一系列訴訟戰后,因官司纏身而錯失發展良機的宏達電子面臨來自國內國外同行的巨大沖擊,王雪紅不得不調整戰略,進行了大刀闊斧的人事調動。這其中,周永明就由執行官調整為產品研發部長。巨大的人事變動在業界引起了震動,在HTC卻沒有出現人才的驟然流失。
相反,那些留守的老將們,一面應對王雪紅分派的艱巨任務,一邊和王雪紅一同暢想未來夢想——王雪紅說:“我每天長跑,定期打網球,下一個夢想是要成為90歲的網球世界冠軍!”